在最坏的年代遇见最好的自己

如果没有她来帮忙收拾我这脏乱不堪的家的话,那张早些年被我视为珍宝却又一夜间消失不见的明信片,可能就要永远的在我堆满旧鞋盒的墙根里长眠了。

她用纸巾仔细地掸去卡片上的灰尘,打扫末了才拿给我看,我把卡片举在眼前,这块卡片像他的主人一样,早在很多年前就倦怠了这滚滚而去的时光,独自一人品味着属于自己的时光。

我失业后的第三个礼拜,收到一家公司的电话,说我可以直接上班,甚至能够预支一个月的薪水。第二天我甚至比保安小哥还要早到公司半个钟头,原以为至少会有一个简短的面试或者自我介绍似的,但是昨天通知我上班——同时又兼任前台的小妹告诉我,老板很少来公司,我现在只需要坐着领工资就好了。四五天过后,我越来越担心公司是一个诈骗集团,先给我好吃好喝几天,之后便会摇身一变,变成拿着镰刀的恶魔,把镰刀架在我脖子上,让我用毕生最真诚的语言去诱骗我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养老钱,继而深陷其中。但担心归担心,怎奈清闲的生活和食堂大妈直勾人心的回锅肉让我忘却的这种不切实际的担心——哪有诈骗集团还请得起这么好的大厨。

就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几天后,恶魔没有来,老板来了。前台小妹升高的音调说着,老板你怎么来了。我才忙忙慌慌地收拾好桌子上前天,昨天,和今天中午的外卖盒。老板是一个50岁左右的男子,有着标志着这个年龄的啤酒肚和夹在腋下的黑色皮包。

我说,老板你好。

老板说,讲个故事吧。

说着拉出我身后用来挡住刚刚偷藏起来的垃圾的转椅,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我说,什么故事。

他说,什么都好,最好充满泪点。

我说,孟姜女哭倒长城算吗?

他被我逗乐了,转了一圈转椅说,不要和爱情有关的,你们这代人,每天脑子里想着全是男男女女。

我说,那人和动物的呢?

他说,口味轻点,我赶时间。

说着他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亮银色的表盘,指针有节奏的跳动。

我意识到这可能是老板对我真正的面试,也就潜下心回忆着什么,后来,我想到了一个人。

年轻的时候,人们总是喜欢自以为是的犯一些错,并在很多年后还能对此夸夸其谈,就像这么多年来,每次同学聚会大家都能拿出自己的独门爆料,仿佛越来越浓稠的时间成了过往那些永远不能碰的禁地的钥匙,在杯盏交错间慢慢道出过去的事情。但唯独梁萧没有说,梁萧在我们还是高中生那个年代就懂得如何隐藏自己,当所有人都在抱怨学校临时将高三学生三天的假期改为一天休息两天免费补课的时候,梁萧只是跟他的同桌交代不要把他桌上的书收起来,继而补课的两天没有来上课竟然也没有一个老师发现。

这时老板突然插了一嘴,你说唯独只有梁萧一个人逃掉了两天补课?

我又回想了一遭,听说他一个人去了青岛,在五四广场给我邮了一张蔚蓝的大海的明信片。

老板终于没在看手表,而是接着问,他就这样安然无恙的回到学校继续上课?故事不应该这么平淡,我想没有波折起伏的故事不会令人满意的。

我说,生活远比当今社会上所有编剧都要精通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故事也正如你所说,梁萧出事了。

那天晚上整个教学楼四层都能听到语文办公室里传出来的叫骂,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一位正处于更年期的妇女,因其独特的嗓音被我们起名外号为青蛙。那天晚自习上了1个小时45分钟,梁萧这个名字出现了57次,而每一次都是整个楼道一起默默地听着青蛙数落着梁萧。当晚晚自习结束以后,梁萧和班主任一起出现在了教室,班主任让梁萧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又顺手把门一关,所有人都知道,今晚免不了又一次夜间思想品德教育了。“你们是垮掉的一代”青蛙象征式的开场白,“学校为你们提供额外的免费补习,你们不仅不领情,更有甚者,甩开所谓学校的枷锁,用他自己连毛都没长满的翅膀想要飞翔。”不得不说,语文老师的语言功底在批判学生这方面体现的淋漓尽致。

之后的一个月,梁萧始终没有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教室角落里的空座位也迅速被吼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口号,踏着让人心悸的步调的高考军团冲垮。毕业典礼的时候,梁萧终于出现了,那天是我最后一次在学校里见他,他和每一个同学都合了影,当有人问他是否在家里自学复习时,他笑了笑,略带神秘的说:“我为什么要高考?”。

然后他就真的没有高考吗?老板直起腰,把身体向我这边倾了倾问。

我说,没有,他连高考体检都没去。

老板似乎还是不满意,有可能他是自己一个人去体检的。

我顿了一下,不可能的!

为什么?老板似乎对这里的情节并不赞同,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表。

我的目光渐渐发散,想起了毕业典礼那天。

那天梁萧是班里第一个来的,他坐在班里和每一个刚到教室的同学打招呼,语气轻快,面带微笑,似乎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1个月没有来上课的学生一般,黑板左侧写的高考倒计时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在场的每个人随时都绷着一根弦,生怕那倒计时会突然仙逝,驾着一朵充满未知的彩云离去。然而,梁萧一天里连一眼都没有看过那倒计时。

我想他那时候已经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吧,所以他不可能再去高考了。我似乎给自己讲的故事编出了一个合理的结局,满意的看着老板。

老板静静的想了会,突然问道,你的学历似乎并不高吧?

我说,恩,不高,只有高中毕业。

老板又问,故事总得有个积极向上的结局吧,你知道梁萧后来怎么样了吗?

我说,前几次同学聚会他都去了,但也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听着班上其他人在说,后来的同学聚会他干脆就没去了。

老板看了眼表,站起身来,看着我和我背后用快餐盒拼凑的背景,按理说梁萧很会隐藏自己,你怎么会知道他这么多?

我笑了笑说:因为他在明信片里就和我说了他的想法了。

老板转身准备走,但又突然扭头问我,那你知道他去青岛干嘛了吗?

我说,我忘了,不过好像是去遇见一个人。

明信片的具体内容是什么?老板走了几步,头也没回的问。

我也忘了。我答道

只是在后来的一天里,一个女孩帮我收拾家的时候,问我:“你为什么要送自己一张明信片?”

我举着明信片,也许记忆会被时光侵蚀,笔记会被岁月掩盖,但忘不掉的是明信片上的那句:

在最坏的年代遇到最好的自己。

——————送给苦苦追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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