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

​​​世间有很多光怪陆离的事情,人类会为了探寻深埋于心底的未知和恐惧而进行很多在外人看来如何也理解不了的行为,当然不只是那些为人所熟知的极限运动,更有每个人都有的,在心底翻腾已久的莫名冲动。当这种冲动亦或者说谋划多时的行动在某一段时间被其本人触发的时候,很多脱离现实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

我在这个城市不算中心也不算偏僻的地方开了一家店。其实把它归为一家店已经是我词穷的开始了,因为无论如何,没有人会把一家店和一片沙漠联系起来,尤其是在每天凌晨4点和下午三点的时候店门口还会经过奏着八音盒版《东方红》​的洒水车,一遍又一遍的打磨着这个拥有近千万人的城市。奇怪吗?奇怪,但与之相比奇怪万倍的事情都发生了。所以当我独自剪断店门上红布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切太他妈的真实了,我确确实实在这个地方开了一片沙漠,而门背后,隔着厚厚的门板渗出的热气也提醒我,在这个北纬37度的地方,想要总是维持这样的高温,我需要开门挣钱了。

虽然至此一切都很突兀,我没有交代的背景很多,比如沙子是从巴丹吉林沙漠运来的,因为那里的沙子终年流动,拥有最圆润的颗粒。再比如我为什么开这家店,其实原因也着实可笑,单是因为无意间听到的一句歌词:“城市比沙漠还要荒凉。”所以才萌生出想把沙漠搬来城市,定要与城市争个高下。所以匆忙租下一间厂房,运来沙子,铺好加热管,挂好加热灯,唯独在进门靠右手的角落划了片空地,给自己辟了个绿洲。最后挂上招牌《沙漠》,店也就算是开张了。

(一)

孤独的行者

从开业第一天开始,店里虽说不上门庭若市,但每日还是会有几人光顾,从起初的因好奇心驱使,到后面开始有人慕名而来体验,久而久之,沙子不会喊累,但是躲在绿洲里接待众人的我还是会累的。所以我决定关门歇业几天,当机立断就在今天下班之后。

挨到上一批毕业聚会的学生们走之后,我面对着最后一个客人,不论是我还是他都显得有点急躁,说大不大的厂房让我可以构造一片不小的沙漠,但是同样局限于大小,在绿洲里的我,几乎可以看到整个沙漠并且毫无回避之处的听到沙漠中的种种,学生们嬉闹了2个钟头,我和这位客人也听了两个钟头。

“您一个人?”我问到,店里并非没有一个人来的,但终究是少数。

“对,听朋友说的,来走走”他答到。

“好,您现在可以去体验了,当然您也可以随时回来,如果遇到……”我边收钱边把网上抄来的安全须知和免责条例背诵了一遍。

说罢这位客人转身踏离了这一隅绿洲,我也开始收拾打扫,准备送走他之后闭门歇业。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我归置完所有杂物和杂事,开始漫无目的的坐着,等着客人回来。接着我把目光投向沙漠中,想看看这位客人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但令人不解的是,他只一人站在沙漠中,背对着我朝着天上的加热灯望着,当然我不会跑去跟他说直视加热灯对眼睛不好,或者担心他会因为温度太高而脱水,毕竟这里不是真的沙漠,而作为一个成年人,他也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又盯着灯看了十几分钟,我也盯着他看了十几分钟,之后收回目光向我这里走来。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我在看他,眼睛盯着足前三尺,一步一步的走着,我开始好奇他来这里的目的了,他每落下一步,我愈发加重了这种好奇。特别是他在走路的时候,右半身总有意无意的侧着,像和身旁的朋友或爱人一起走着一样。想到这里,我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心有所思所以才独自一人望着加热灯像是质问神灵一般。他是失去了他的谁?还是在不停地寻找另一个她?是在苦苦寻找之后发现终不可得吗?这是柏拉图说因找不到自己的另一半身体而产生的孤独吗?我脑海中闪过千万种可能的画面,人对未知的好奇会激发出非同寻常的想象力。当他走近些时,我看到他眼眶里反射的忽明忽暗的光线时,我正在否定自己的猜想—他的孤独是因为落榜后与所爱之人相隔千里所产生的。否定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接近全白的头发告诉我即便是落榜,也只能是老年大学的入学考试了。

看着他潸然和痛苦的样子,我几乎可以确定,在这孤独且荒凉的沙漠里,这位先生,一定是在寻找什么或者在内心思索着什么。也是在同时,我开始认识到,如果说城市是一片沙漠,每座大厦是沙漠中一座座流动的沙丘,那作为生活在沙丘上随着沙丘无序的运动的人们,才是荒凉的源头,因为它们没有根,不知道自己的所属,风一吹就动,凌晨街头飘飞的纸屑广告,挂在郊区小院墙头的塑料袋,和站在十字路口的人。而在我这一湾沙丘之上行走的这位先生,怕也是在离开这扇门之后,会被晚高峰车流排出的尾气吹到另一个地方。

我伸出手扶住了这位先生,工厂里接近40的高温调制了他脸上泪和汗落下的痕迹,我明白这时候的我应该保持沉默,没有人会乐于让他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更何况是一个如此年龄的先生。先生回到绿洲,看得出仍是充满着苦痛和艰辛,我不忍心看他这样,但似乎也无能为力。在此同时,我憬然有悟,在休息前的最后一个客人身上,明白了我眼前这片沙漠,所能带来,所能让人领悟,所能让我知晓的种种。

我转身把背后的椅子拖了出来,示意先生坐下休息片刻,先生摇了摇头,叉着腰,脸上不知是茫然还是失望。等到周遭温度降了下来,最后一滴汗水也凝固在侧脸上时,他又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说:

“这个小王,成天满嘴跑火车,说什么高温和红外线能治关节炎和颈椎病,害我跑来这么远,不仅没治好,反而更他妈的疼了。”

我凝视他离去的背影,把刚刚打印好的停业告示贴到了卷帘门上。狠狠地锁住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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