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mark_border我们总是忘记在机场要拥抱

我大概是在看到床上叠好的衣服的时候开始哭的,这是我人生中最与众不同的四十天。在距离家上万公里的地方,在一个我租来的家里,我们一家在一起住了四十天。

起初只是哽咽,再是抽泣,最后竟也哭出了声。平凡这个词向来听起来不是一个好的形容词,但当有一个“平凡”的父母在以“平凡”的方式一直爱着你时,这无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我与父母三年有余未见,也是我从出生至今,自己不依赖父母过得最长的一段时间了。平复心情后来讲,这三年绝构不上艰辛和痛苦,在人生过得最快的几年里,我颇有逃离意味地在异乡度过了三年,反观父母在每次与我的视频里,在每次微信聊天里,却从未谈及这三年里,他们的生活与工作。便是最基本的关心,我都轻易地拿工作忙的借口帮自己搪塞过去了。

故而在这一起相处的四十天里,我,一个第一次做儿子的人,和我的父母,第一次当父母的两个人,不出意外地在不停地拉扯。这种拉扯我不知道是好是坏,但却是让我一瞬间就感受到穿越回万里外家乡的感觉。这种拉扯包括但不限于日常琐碎的争吵,一言不发的奉献,千叮咛万嘱咐和无法言语的感情。这种拉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系在我和父母身上那永不可磨灭与忽视的绑带,是跨越了空间和时间的,无法用这世间任何度量单位去衡量的绑带。

当飞机延着跑道起飞,我沿着高速公路回到家里,我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一盏一盏的比较着,我渴望找到那盏色温最暖的灯,可今天的家里格外的冷,我或许该要去把空调打开了。

bookmark_borderCaltrain的终点站是下元

从SFO 飞到 JFK的航班要5个半小时,我记得在上次回国的飞机上,我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只为探究我是在哪一个时区跨过了2019年和2020年。现在想想那时是天真的可爱,转念一想当时的记录也算弥足珍贵了。可惜的是后来我发现找不到那篇文章写在哪了。原来2019真的回不去了。

网络上有人在一年前把当时称作“后疫情时代”,罗列了20年和21年漫长的疫情时间线,并盖棺定论般地说:当时处在“后疫情时代”的我们,会永远铭记这漫长历史上沾满冠状病毒的两年。或许是结论下的太早的原因,后来又将“后疫情时代”改成了“中疫情时代”。

说来惭愧,竟是不知不觉滑到了中年人的行列,倒真不是年龄的累加在身后催促,反而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开始享受晚上8点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同时不用担心错过提交的作业。起初会咬牙切齿恨每天的日子会不经意被各种事情充斥,甩也甩不掉,做了也不会有成就感,后来不论是说释然了还是妥协了,但总算搞明白了的是:成就感这个东西,远比不上赌博和情爱的快感。与其说成年人是无聊无趣的,究其根本是比赛刚进入了白热化,作为选手的你却发现自己没报名而已。会看着远处的骄子们痛心疾首,也会和给你加油的朋友打气说重在参与。

回到这架目的是约翰肯尼迪机场的飞机上,如果这世上有人总结过,每一次出行的路上都是最好的内省时机。我必定跨过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去和他/她拥抱一下,然后问问,后半句是不是:在路上的内省深刻且准确,但是到达目的地后就会置之脑后。

因为工作的变动,之前和人打交道的生活变成了和摄像头打交道,当然不是指无休止的居家办公和Zoom meeting,而是挂在你背后天花板角落的那个黑色监工。工作的变动无可厚非,毕竟没有哪个工地能搬一辈子的砖,在哪里敲代码不是敲代码,写bug亦同,debug亦同。真正让人唏嘘的是看到自己慢慢拼凑起来的产品有一天再和自己毫无瓜葛,颇有一种霸王别姬的气质,唯一区别可能是楚霸王自刎于吴江边,我则是搭着江上的小舟去找下一个姬了。反倒是我的虞姬活了下来,成了那个独自面对这个喧哗世界的人了。坦白来讲,能够做出一个被数十万人使用的产品,可以和赌博和情爱并列了。

飞机总会遇到气流,上上下下晃来晃去,没想到我在离开母亲肚子二十多年后,还是会因为飞机的晃动产生困意。说起母亲,大概算来也有约834天没有见面了,最近视频的次数愈来愈多了,不知是她开始想我了,还是我开始想她了。该死的疫情!竟成了最好的借口,竟能压过无时无刻不在的思念,不知母亲有没有后悔数年前在海底捞排位时,轻易答应我出国的请求。在茂业百货的顶楼,我不知道那家海底捞现在还在不在,只记得他们的等位区竟是连美国的都不如,厚重的帘子还是挡不住太原的冷风,没有吹醒本就愚钝的我和一时失神的母亲,可没想到连头脑一向冷静的爸爸也一并同意了。该死的海底捞!

如果生活像起飞的飞机一样就好了,在起飞的时候,唯一的目的就是降落在目的地。时常会辗转反侧,原因也无他,挣扎于目的地而已,别人都在爬升的时候,还在盘旋的人却已经在考虑降落了,不知道是谨慎还是他们的苍穹太低了。

记得小时候去二姨家,要先穿过院子,再横跨12车道的迎泽大街,在省人大坐上1路公交车,投币一元,刷学生卡只要两毛五,约莫十站后,终点站下元到了,转乘摩的,我被夹在妈妈和摩的师傅之间,摩托在下元的人流里穿梭,几分钟之后就会把下元远远的甩在身后。与此同时,1路公交调转车头,始发站下元,终点站太原火车站,投币一元,刷卡七毛五。

bookmark_border入秋

今天纽约的天气像极了太原,你知道吗,每当季节更替的时候,在你第一天感觉到他到来的时候,你会觉得很熟悉,很想念,每一个季节都被等待了9个月,是新鲜的,是新奇的。
每个季节的空气是不同的,秋天的空气是冷冽中带着甜味的,如果再配上下午三点的阳光那再好不过了,我们缩在衣服里,却仍能侥幸的被太阳烘烤着。冷风会穿过你的脖子,袖子,脚腕,让你想起上一次西北风刮过时的感觉,如果纽约刮的也是西北风的话。
人们开始穿上套头衫,地铁不再是廉价的冷风,从哄热的地铁站中窜出来,又闻到了秋天的香味。
我知道再过几天我会开始咒骂着鬼天气,会发愁没有过冬的衣服,会回忆从烈日下冲进空调房的畅快,我会厌倦秋天的破败和萧条。所以我记下来今天的秋天,像极了太原的秋天,每一天都不是太原的纽约。

bookmark_border故事三则

(一)

阿花是一条身上有4种颜色的狗,按理说这种多颜色的狗并不多见,但是奈何他出生在穷乡僻壤里,他身上的花纹也就只有乡里乡亲见了会夸赞两句,说:唉呀妈呀,这狗娃子真俊啊。阿花是孤独的,他的父母都是长鼻子小眼睛的中华田园犬,他也无可奈何的继承了他们的特点。话说回来,即便是自己有4种颜色,在千万狗同胞里肯定也不会单有自己一个,更何况自己是条血统廉价的狗呢,所以当阿花和同村其他狗一起从泥潭里打滚之后,就不再想起自己有着和别人一样的四色毛色了。

日子一天天过,村子里的狗和人一样,过着小富即安的日子,既然不是牧羊犬,也不用难过主人家里穷到没有一只羊,既然不是雪橇犬,也不用抱怨这黄土高原上很少有能积住的雪,我只是一条土狗,我生下来就是和这片黄土为伴的。阿花常这么想,但阿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爱上一只贵宾犬。

农村里是不会有人养贵宾的,那么阿花爱上的这只贵宾是哪里的呢?这要感谢国家的电器下乡工程了,一台电视机摆在了主人家原来放土地爷的供台上,阿花也凑热闹的跟着主人看起了电视,碰巧电视上正在演狗狗知识普及节目,一只贵宾就站在那个黑色的柜子里,阿花呆呆的看着贵宾,鼻子呼哧呼哧的响着。但当他缓过神想去找贵宾在哪时,主人已经把台调到了最爱的乡村爱情,随之而来的是刘能和赵四斗嘴的声音。

阿花恋爱了,他爱上了一台电视机,至少主人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他每天对着电视机周围转悠,主人只要稍一不留神,动物原始的冲动就会促使阿花做出羞羞的事情。但再怎么心急,那也只是台电视机啊,几天下来,阿花似乎明白了电视机的构造和同类的构造不太一样了。在明白之后,阿花就不再出去和外面的土狗厮混了,原因无他,没有一只狗会喜欢整天灰头土脸的狗。阿花开始在镜子里靠自己的样貌了,和小时候一样,除了背上四色的毛发,他和其他狗没有什么区别,相反,偷狗贼反而会因为他的毛发更容易套住他,对,更容易套住这只不想留在这里的狗。

阿花被套去了牲畜集散市场,他在一家狗肉店的笼子里待了三天。直到第三天凌晨,从居民楼上掉下来的花盆把笼子砸出一个足以供他钻出来的洞时,他才得以好好看看这不同于之前村子的地方,一只狗不会觉得霓虹璀璨是种奢糜,他们的世界大多也只是黑白的。阿花一个人走在冷风中,心里想着的是那只贵宾,但又有一些时候想着的是村子里那户人家,偶尔脑子里还蹦出那条和他在泥潭里打滚的狗的影子。

走着走着,脑子里的狗的样子都重合在了一起,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临死前才意识到。自己从生下来就只有一种颜色,只是他有了精神分裂,和他滚泥潭的是自己,电视上的贵宾其实也是自己,那四种颜色只是四个不同精神状态下自己的颜色,他看着霓虹下的城市,狗肉店本想明天做掉他而给他打的毒针起作用了,他在生命的最后知道了自己探索的都是空的,却又在生命的最后才认识了自己。目光越来越黯淡,突然耳边传来一句话:阿美,快回来,那是条死狗,小心他咬你,他顺着声音看去,一个女人拽着她的狗,不让她的狗跑向阿花,而阿花,最终也没有看清向自己跑来的那只贵宾。也许,不该让它来打搅阿花本来就已经破碎不堪的梦了。

(二)

在美国西部的一个农场,农场主是一个胖胖的老头,从他生下来以后的大部分人生都是在农场里度过的。他18岁那年双亲离世,留下苦心经营的农场给他。他起初是想卖了农场去城里好好打拼一番,但是等他找到农场的地契时,发现放地契的那个箱子的箱底被老鼠啃了个洞,地契也难幸免于难。他惶恐地过了好几天,生怕别人发现自己已经没了这个农场的地契了,可是过了几天,只到地里的庄稼都快黄了,他才发现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地契是否被啃了,内心庆幸的同时,对于农场里的老鼠毁掉自己计划好的未来这事耿耿于怀,连着三天,他拿着手电躲在仓库的角落里想制裁那只啃掉他未来的老鼠,可是愤怒他忘了老鼠不喜欢有光的地方,最后只好无功而返。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状况下仿佛还能听见老鼠啃东西的声音,内心难以抑制的火苗侵蚀着他的内心。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宠物店买了只猫,并嘱咐店家务必要给他挑一只捉鼠能手。

带着自己的黑猫警长,他回到了农场。然而黑猫警长的死敌一只耳却没有应邀出席对警长的欢迎会,他把警长放在有地契箱子的那间屋子里,幻想着明天能在警长的嘴边找到半截没有吞下去的老鼠尾巴,然而一切和他想象的并不太一样。

当天晚上警长工作得并不顺利,警长在新的环境里竟然水土不服拉肚子了,然而作为一只高贵的警长猫,他要不能允许自己在猫砂以外的地方进行羞羞的事情。总之在警长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一只耳出现了,在箱子后面的洞里探出一个鼠头,警长的本能和一只耳的本能分别告诉各自,对方不是好货色,但是一只耳看着捂着肚子的警长似乎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困难,无奈一只耳心善,从箱子里叼出来半拉地契,终于解决了警长的困难。等警长解决完之后舒服的趴在地上,一只耳又出现了,碍于刚刚帮助了自己,警长并没有对一只耳做出什么,一只耳在警长旁边也躺下了。月光从破旧的仓库墙缝隙中打下来,警长从怀里拿出一包大前门,递给一只耳一只,一只耳拿过来别在了耳朵上,看着警长,警长的背影洒在自己的面前,一只耳永远不会想到自己和一只猫会相距这么近,警长把头扭向一只耳,又摇了摇头看向了远方,幽幽的说了句:我说今晚月色那么美。 一只耳说:是的。

(三)

我是一件快递,当我被揽收在快递小哥的自行车后座上时,我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其实这可能不是我第一次当快递,但是我却记不得上次我是快递的时候我在哪里。快递小哥从一个胖男人手中将我拿走,再三确认后在我的脸上贴上了属于我的标签:寄件人 张某某 收件人 废坑。对,我的名字无外乎在这两个名字之间罢了,哦对了,或许还有一串数字能证明我的存在,但我觉得那些单单只是排列着的数字远没有这些方块字讨人喜欢。

我在凌晨时分上了一辆开往城外的货车,同行的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快递,我和他们一样,都保持着沉默。并不是我生来就不喜欢说话,只是我们都知道,舱门一开,就会有一批同伴要与我们分离,我们每个快递都不愿意见到朋友的分离,哪怕只是三言两语的朋友也会让我们感到痛苦,既然如此,墨守成规的便是沉默,命运安排我们的也是沉默。黑暗中的沉默让我有时间重新认识自己,我把我身上的标签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这于我来说像人类身体里的染色体一样,从一开始就不由自己决定,却要由它来决定之后的我。

车还在不停的前进着,我身旁的快递大多数都已经不见了。只留下我和剩下两个,我凑近了看,才发现我们最终的目的地是一样的,都是废坑。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拿出和他们交谈的勇气,我不知道从车厢出去以后的世界,却也拒绝了解车厢之内的世界。车停了下来,不出意外,司机打开车厢把我们三个快递一同取了下来。时隔多日,我又见到了阳光,虽然我并不依赖着阳光而活,但是死板黑暗总归让人厌恶。就在司机转身去关上车门的空挡,我有机会看到了我要去的地方——废坑。

我确乎是看到了一个坑,一个深不见底的坑。坑周围停满了从四面八方来的快递车,时不时有几件快递从坑边落下去。到了现在,我明白了坑前面的废字了。开了几天的车,司机似乎也颇为疲倦,他无力的抱起我们三个快递,走向坑边,松开手,我们坠落……其实,我并不生气我的结局是这样,不是因为有成百上千的快递和我一样所以我才不生气。也不是因为快递公司提前就在快递单上写了“新服务:隐私物件报废处理” 而提起知道我的命运才不生气。我只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命运并非由我掌握,而我,走过命运所安排的世界,看过种种看似蹊跷,荒唐,光怪陆离的社会和同我们一样卑微的人类,才无惧于命运最终对我的宣判,但最终我还是违背了命运,对我身旁的那件陪着我在车里度过几天几夜的快递同伴说了句:“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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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人总说:痣是上辈子死的时候的伤口。但是,如果痣长在手上了怎么办?没有人过来人跟我说过啊…

老师让孩子伸出手,检查每双小手有没有认真的剪掉指甲,被检查到的孩子只是沉默没有说出原因,低头看着脚下破旧的鞋子。

“嚯,好大一颗痣!”整个教室都听到老师的尖叫。被托举着手的孩子茫然地接受着全班同学和老师的参观,不知是该自豪还是如何,想收回手却没有力气从老师的手里逃出来。

众人都会有区分左右的方法。“右边有痣,左边没有”第一次发现这颗痣可以这样用的时候,恨不得举着右手在院子里狂奔。

“为什么你现在不低头看手来分别左右了?”

“因为我知道我右手有颗痣,所以它更重…”

“真的吗?”

“或许吧…”

母亲说她的左手也有一颗痣,所以不用担心哪一天在人群中不能够母子相认了。摸着那颗痣,才发现自己与世界不同了。

痣是不会毫无理由地消失的,这点远比身边之人贴心多了,爱美之人花大价钱注销这印记,销掉的只是自己与生俱来的标签罢了。

举起手,找到那个右手带痣的男生,他或许不是独一无二的。抬头,在他眼中,高举的手上的那一颗痣,远比悬在头顶的日月更明亮。

一颗痣,就是一个人吧?

bookmark_border嘿!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

我渴望故事,就像孤独了二十多年的男女在桥上相望时对彼此的渴望般渴望,所以我渴望遇到讲故事的人。

“放假去哪旅游?”友人问。

“我要去个有故事的地方。”我答道。

“什么鬼!”友人回道。

“……”

我渴望在这方世界的一个角落里幸运地发现连时光都无可奈何的讲故事的人,他们并不会被面前冲刺而过的时代而冲跑,单在角落静静地坐着,等待一个听故事的人。

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蜷缩在角落,等待我的故事被问及,却无奈发现根本不会有人停下问我:你的故事是什么? 慢慢的,我开始嫉妒那些可以讲故事的人了。

我开始听故事了。

我原以为是因为我的故事不够恢宏气派,亦或者是没有那么多跌宕起伏,甚至连恶俗的剧情都没有才导致故事乏味无奇。但当我走进讲故事的人的故事里,幡然醒悟,我的故事,缺的是时光。

当你把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品贴上岁月的标签:人,物,岁月,回忆,情感,故事等等。所有的故事就从标签上展开,透过这盖满历史的尘埃的物件,所有一切的一切你所能感受到的,都是每个讲故事的人所亲身经历而念念不忘的。

2012年,夏,我以游人的身份在塞北的一个村子里遇到了一个讲故事的人,岁月终究没有让他屈服,但却把他仅剩不多的听觉偷走了好多,索性我只是听,他也只是讲,两个人就着门口停着一辆破夏利的石子路开始讲。我不去追究故事的真伪,例如石子路是否走过逃饥荒的人,是否在深夜有赶尸人可怕的摇铃声,是否老人与过世的妻子在这石子路上一见钟情,是否这辆夏利碾过石子路后这些象征过去的石子在泥土上扎根的更深,我只是一个听故事的人,不需要去知道故事是否是真的。

我像一个犯了毒瘾的瘾君子一样迷恋故事,无论故事发生何时何地何人何种光景,我也只是从充盈着故事的岁月河流中舀一瓢,然后饮下这沁饮。更有甚时,我几乎忘掉了我自己的故事,活在一个又一个故事里。

我说到底只是一个听故事的人,但又终究难逃变成讲故事的人,或许在未来的某天,你会从我口中听到一段故事,请你记住我的故事。

所以,嘿,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好吗?

bookmark_border在最坏的年代遇见最好的自己

如果没有她来帮忙收拾我这脏乱不堪的家的话,那张早些年被我视为珍宝却又一夜间消失不见的明信片,可能就要永远的在我堆满旧鞋盒的墙根里长眠了。

她用纸巾仔细地掸去卡片上的灰尘,打扫末了才拿给我看,我把卡片举在眼前,这块卡片像他的主人一样,早在很多年前就倦怠了这滚滚而去的时光,独自一人品味着属于自己的时光。

我失业后的第三个礼拜,收到一家公司的电话,说我可以直接上班,甚至能够预支一个月的薪水。第二天我甚至比保安小哥还要早到公司半个钟头,原以为至少会有一个简短的面试或者自我介绍似的,但是昨天通知我上班——同时又兼任前台的小妹告诉我,老板很少来公司,我现在只需要坐着领工资就好了。四五天过后,我越来越担心公司是一个诈骗集团,先给我好吃好喝几天,之后便会摇身一变,变成拿着镰刀的恶魔,把镰刀架在我脖子上,让我用毕生最真诚的语言去诱骗我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养老钱,继而深陷其中。但担心归担心,怎奈清闲的生活和食堂大妈直勾人心的回锅肉让我忘却的这种不切实际的担心——哪有诈骗集团还请得起这么好的大厨。

就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几天后,恶魔没有来,老板来了。前台小妹升高的音调说着,老板你怎么来了。我才忙忙慌慌地收拾好桌子上前天,昨天,和今天中午的外卖盒。老板是一个50岁左右的男子,有着标志着这个年龄的啤酒肚和夹在腋下的黑色皮包。

我说,老板你好。

老板说,讲个故事吧。

说着拉出我身后用来挡住刚刚偷藏起来的垃圾的转椅,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我说,什么故事。

他说,什么都好,最好充满泪点。

我说,孟姜女哭倒长城算吗?

他被我逗乐了,转了一圈转椅说,不要和爱情有关的,你们这代人,每天脑子里想着全是男男女女。

我说,那人和动物的呢?

他说,口味轻点,我赶时间。

说着他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亮银色的表盘,指针有节奏的跳动。

我意识到这可能是老板对我真正的面试,也就潜下心回忆着什么,后来,我想到了一个人。

年轻的时候,人们总是喜欢自以为是的犯一些错,并在很多年后还能对此夸夸其谈,就像这么多年来,每次同学聚会大家都能拿出自己的独门爆料,仿佛越来越浓稠的时间成了过往那些永远不能碰的禁地的钥匙,在杯盏交错间慢慢道出过去的事情。但唯独梁萧没有说,梁萧在我们还是高中生那个年代就懂得如何隐藏自己,当所有人都在抱怨学校临时将高三学生三天的假期改为一天休息两天免费补课的时候,梁萧只是跟他的同桌交代不要把他桌上的书收起来,继而补课的两天没有来上课竟然也没有一个老师发现。

这时老板突然插了一嘴,你说唯独只有梁萧一个人逃掉了两天补课?

我又回想了一遭,听说他一个人去了青岛,在五四广场给我邮了一张蔚蓝的大海的明信片。

老板终于没在看手表,而是接着问,他就这样安然无恙的回到学校继续上课?故事不应该这么平淡,我想没有波折起伏的故事不会令人满意的。

我说,生活远比当今社会上所有编剧都要精通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故事也正如你所说,梁萧出事了。

那天晚上整个教学楼四层都能听到语文办公室里传出来的叫骂,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一位正处于更年期的妇女,因其独特的嗓音被我们起名外号为青蛙。那天晚自习上了1个小时45分钟,梁萧这个名字出现了57次,而每一次都是整个楼道一起默默地听着青蛙数落着梁萧。当晚晚自习结束以后,梁萧和班主任一起出现在了教室,班主任让梁萧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又顺手把门一关,所有人都知道,今晚免不了又一次夜间思想品德教育了。“你们是垮掉的一代”青蛙象征式的开场白,“学校为你们提供额外的免费补习,你们不仅不领情,更有甚者,甩开所谓学校的枷锁,用他自己连毛都没长满的翅膀想要飞翔。”不得不说,语文老师的语言功底在批判学生这方面体现的淋漓尽致。

之后的一个月,梁萧始终没有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教室角落里的空座位也迅速被吼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口号,踏着让人心悸的步调的高考军团冲垮。毕业典礼的时候,梁萧终于出现了,那天是我最后一次在学校里见他,他和每一个同学都合了影,当有人问他是否在家里自学复习时,他笑了笑,略带神秘的说:“我为什么要高考?”。

然后他就真的没有高考吗?老板直起腰,把身体向我这边倾了倾问。

我说,没有,他连高考体检都没去。

老板似乎还是不满意,有可能他是自己一个人去体检的。

我顿了一下,不可能的!

为什么?老板似乎对这里的情节并不赞同,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表。

我的目光渐渐发散,想起了毕业典礼那天。

那天梁萧是班里第一个来的,他坐在班里和每一个刚到教室的同学打招呼,语气轻快,面带微笑,似乎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1个月没有来上课的学生一般,黑板左侧写的高考倒计时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在场的每个人随时都绷着一根弦,生怕那倒计时会突然仙逝,驾着一朵充满未知的彩云离去。然而,梁萧一天里连一眼都没有看过那倒计时。

我想他那时候已经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吧,所以他不可能再去高考了。我似乎给自己讲的故事编出了一个合理的结局,满意的看着老板。

老板静静的想了会,突然问道,你的学历似乎并不高吧?

我说,恩,不高,只有高中毕业。

老板又问,故事总得有个积极向上的结局吧,你知道梁萧后来怎么样了吗?

我说,前几次同学聚会他都去了,但也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听着班上其他人在说,后来的同学聚会他干脆就没去了。

老板看了眼表,站起身来,看着我和我背后用快餐盒拼凑的背景,按理说梁萧很会隐藏自己,你怎么会知道他这么多?

我笑了笑说:因为他在明信片里就和我说了他的想法了。

老板转身准备走,但又突然扭头问我,那你知道他去青岛干嘛了吗?

我说,我忘了,不过好像是去遇见一个人。

明信片的具体内容是什么?老板走了几步,头也没回的问。

我也忘了。我答道

只是在后来的一天里,一个女孩帮我收拾家的时候,问我:“你为什么要送自己一张明信片?”

我举着明信片,也许记忆会被时光侵蚀,笔记会被岁月掩盖,但忘不掉的是明信片上的那句:

在最坏的年代遇到最好的自己。

——————送给苦苦追寻的自己

bookmark_border风·家

家在西南方,如果可以,西南风会一路把风从家传到这里,从宿舍常年忘记关纱窗的窗户吹进来,我以为刚刚吹过的那阵风就是家。
家安在一个重工业城市里,从窗外吹来的风少不了煤渣和宣称是脱硫煤但燃烧殆尽时仍会产生的二氧化硫。所以家里的窗户大部分时间都是关着的状态,唯独早晨起床的时候窗户才会开一阵子,母亲说晚上工厂定不会生产,一夜的时间足够让那些烦人的微粒和气味沉淀下去。得益于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我才深深的记住了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混着家里初醒的空气,从春天吹到冬天。

我盘腿坐在宿舍的凳子上,一阵风从窗户外挤进宿舍径直冲向了宿舍门外,而我又恰巧坐在了他所必经的空间里。室友起身准备去关门,被我唤住拜托他不要关,虽然不解,但除了被刚刚吹过的那阵风稍作打扰,谁又会去和一阵风计较。他作罢后我把凳子朝向窗户,像是朝圣般正坐在凳子上,等得久了,直到自己也知道不会有和刚才一样的风吹来了。风吹走了,不追,不等,是对那阵风最大的尊重了。离家的孩子一样。

bookmark_border沙漠

​​​世间有很多光怪陆离的事情,人类会为了探寻深埋于心底的未知和恐惧而进行很多在外人看来如何也理解不了的行为,当然不只是那些为人所熟知的极限运动,更有每个人都有的,在心底翻腾已久的莫名冲动。当这种冲动亦或者说谋划多时的行动在某一段时间被其本人触发的时候,很多脱离现实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

我在这个城市不算中心也不算偏僻的地方开了一家店。其实把它归为一家店已经是我词穷的开始了,因为无论如何,没有人会把一家店和一片沙漠联系起来,尤其是在每天凌晨4点和下午三点的时候店门口还会经过奏着八音盒版《东方红》​的洒水车,一遍又一遍的打磨着这个拥有近千万人的城市。奇怪吗?奇怪,但与之相比奇怪万倍的事情都发生了。所以当我独自剪断店门上红布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切太他妈的真实了,我确确实实在这个地方开了一片沙漠,而门背后,隔着厚厚的门板渗出的热气也提醒我,在这个北纬37度的地方,想要总是维持这样的高温,我需要开门挣钱了。

虽然至此一切都很突兀,我没有交代的背景很多,比如沙子是从巴丹吉林沙漠运来的,因为那里的沙子终年流动,拥有最圆润的颗粒。再比如我为什么开这家店,其实原因也着实可笑,单是因为无意间听到的一句歌词:“城市比沙漠还要荒凉。”所以才萌生出想把沙漠搬来城市,定要与城市争个高下。所以匆忙租下一间厂房,运来沙子,铺好加热管,挂好加热灯,唯独在进门靠右手的角落划了片空地,给自己辟了个绿洲。最后挂上招牌《沙漠》,店也就算是开张了。

(一)

孤独的行者

从开业第一天开始,店里虽说不上门庭若市,但每日还是会有几人光顾,从起初的因好奇心驱使,到后面开始有人慕名而来体验,久而久之,沙子不会喊累,但是躲在绿洲里接待众人的我还是会累的。所以我决定关门歇业几天,当机立断就在今天下班之后。

挨到上一批毕业聚会的学生们走之后,我面对着最后一个客人,不论是我还是他都显得有点急躁,说大不大的厂房让我可以构造一片不小的沙漠,但是同样局限于大小,在绿洲里的我,几乎可以看到整个沙漠并且毫无回避之处的听到沙漠中的种种,学生们嬉闹了2个钟头,我和这位客人也听了两个钟头。

“您一个人?”我问到,店里并非没有一个人来的,但终究是少数。

“对,听朋友说的,来走走”他答到。

“好,您现在可以去体验了,当然您也可以随时回来,如果遇到……”我边收钱边把网上抄来的安全须知和免责条例背诵了一遍。

说罢这位客人转身踏离了这一隅绿洲,我也开始收拾打扫,准备送走他之后闭门歇业。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我归置完所有杂物和杂事,开始漫无目的的坐着,等着客人回来。接着我把目光投向沙漠中,想看看这位客人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但令人不解的是,他只一人站在沙漠中,背对着我朝着天上的加热灯望着,当然我不会跑去跟他说直视加热灯对眼睛不好,或者担心他会因为温度太高而脱水,毕竟这里不是真的沙漠,而作为一个成年人,他也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又盯着灯看了十几分钟,我也盯着他看了十几分钟,之后收回目光向我这里走来。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我在看他,眼睛盯着足前三尺,一步一步的走着,我开始好奇他来这里的目的了,他每落下一步,我愈发加重了这种好奇。特别是他在走路的时候,右半身总有意无意的侧着,像和身旁的朋友或爱人一起走着一样。想到这里,我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心有所思所以才独自一人望着加热灯像是质问神灵一般。他是失去了他的谁?还是在不停地寻找另一个她?是在苦苦寻找之后发现终不可得吗?这是柏拉图说因找不到自己的另一半身体而产生的孤独吗?我脑海中闪过千万种可能的画面,人对未知的好奇会激发出非同寻常的想象力。当他走近些时,我看到他眼眶里反射的忽明忽暗的光线时,我正在否定自己的猜想—他的孤独是因为落榜后与所爱之人相隔千里所产生的。否定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接近全白的头发告诉我即便是落榜,也只能是老年大学的入学考试了。

看着他潸然和痛苦的样子,我几乎可以确定,在这孤独且荒凉的沙漠里,这位先生,一定是在寻找什么或者在内心思索着什么。也是在同时,我开始认识到,如果说城市是一片沙漠,每座大厦是沙漠中一座座流动的沙丘,那作为生活在沙丘上随着沙丘无序的运动的人们,才是荒凉的源头,因为它们没有根,不知道自己的所属,风一吹就动,凌晨街头飘飞的纸屑广告,挂在郊区小院墙头的塑料袋,和站在十字路口的人。而在我这一湾沙丘之上行走的这位先生,怕也是在离开这扇门之后,会被晚高峰车流排出的尾气吹到另一个地方。

我伸出手扶住了这位先生,工厂里接近40的高温调制了他脸上泪和汗落下的痕迹,我明白这时候的我应该保持沉默,没有人会乐于让他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更何况是一个如此年龄的先生。先生回到绿洲,看得出仍是充满着苦痛和艰辛,我不忍心看他这样,但似乎也无能为力。在此同时,我憬然有悟,在休息前的最后一个客人身上,明白了我眼前这片沙漠,所能带来,所能让人领悟,所能让我知晓的种种。

我转身把背后的椅子拖了出来,示意先生坐下休息片刻,先生摇了摇头,叉着腰,脸上不知是茫然还是失望。等到周遭温度降了下来,最后一滴汗水也凝固在侧脸上时,他又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说:

“这个小王,成天满嘴跑火车,说什么高温和红外线能治关节炎和颈椎病,害我跑来这么远,不仅没治好,反而更他妈的疼了。”

我凝视他离去的背影,把刚刚打印好的停业告示贴到了卷帘门上。狠狠地锁住了门。

bookmark_border沙漠(二)

​二人世界

​我以为自己只会走几天,再不济也就十天半个月,谁知道等我回到这片沙漠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年零三个月了,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但细细道来却又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故当我站在店门口的时候,才发现之前贴的停业告示早就不见了,代替它的是一大片涂鸦,还有一行英文:F**K GOD AND BELIEVE IN YOUSELF,其中GOD三个字母似乎被它的信徒抹掉了,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抹掉其他字。

因为店是由厂房改造而来的,还保留着最初硕大的铁板门,我又在一扇铁门上开了一个小门供人进出。推门进店,除了略微发锈的门产生的吱吱呀呀声和厚厚一层灰以外,时间好像在这片沙漠静止了。不过仔细想想,对于一片沙漠来讲,抑或者对于除了人类以外的事物,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确认了一下电路和排气都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坐在属于我的‘绿洲’里开始盘算着重开旧业了。

互联网时代,人们对于事物的遗忘速度无限接近于他们背英语单词的遗忘曲线,所以不论是美团还是大众点评关于这片沙漠的搜索记录都变成了一行小字:暂时没有相关信息。重新上传了商家信息后,我又开始研究怎么才能让这片沙漠找到属于它的真正的价值。虽然上一次离开的时候的经历并称不上愉快,但是我也慢慢意识到,在起初的好奇和懵懂过后,事物终究会有属于它自己的深刻。但是又没有办法简单如贴标签一般地给它一个准确地定义,所以一切就像它在美团上的分类一样,别无选择的归到了汗蒸洗浴里。

时间辗转,在把店归为汗蒸洗浴后,来的人甚至比之前还要多了。隔三差五还是会有公司打来电话,说想把团建放在这里进行,说要在沙漠里培养狼的精神,还希望我可以配合地把头顶的日照灯调到最高档,这样可以让员工在团建中体会到团队成员之间的相互羁绊。时常也会有一些三两成群的学生和白领来这里,起初都略带生涩的用脚踢着沙子玩,后来索性脱了鞋相互追赶吵骂,更是有解放天性的一部分,干脆脱掉外衣外裤在沙子上打起滚来,恨不能用沙子洗干净自己身上的凡尘俗气,但通常这部分人结账的时候总是要煞费口舌的讨价还价一番。

秋末初冬的一天早晨,我照例9点钟到了店里,但是却看到门口站着个男人,手里端着盆花。我径直走过去打开了门,他见我打开了门,问也没问的跟着我进去了。

我好奇地问道:“这点儿您在门口守着,不会是把这当雍和宫了吧?”

他讪讪地笑了笑:“我之前也没来过,也是昨天在百度地图搜最近的沙漠在哪里才搜到你这儿的。”

“那你也算来对半个地方了”我笑了笑“最近二字称得上,但沙漠两字可不敢当,顶多算半个海天浴场”

他似乎没想接着我无聊的笑话聊下去,说到“我想和您预约今天下午的场地”

“可以,包场价格你看下”我转身去桌子上找之前闲着无聊自己拟定的包场价格表,但翻来覆去找了三次也没找到那张连WORD模版都没用的价格表。

“奇怪了,没找到,那你就看着给吧,反正今天工作日,也没有多少人来”我扭头和他说道。

“钱的事咱一会再谈,我还有一个事需要您帮忙”说这他把手里的花往上抬了抬。

“这花都冻蔫了,你一直抱着它干嘛?”我意识到这花肯定是和这事脱不了干系了。

“我想要这花长您这沙漠里”他说罢把花盆往身后的沙堆上一放,那朵叫不上来名字的花也终于在此刻彻底低了头。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而他似乎发现刚刚往下放那一下赐给那朵小花不可磨灭的伤害,转身蹲在花盆旁边试图想把枝干扶正。就是这么一个男人,二十多岁的模样,留着半长的头发,却没有打理,好几根头发突兀的竖在头顶,却怎么也扶不正一株不知名的花。他见我半天没有说话,扭过头来问我:“你看可以吗?”

“咱先不说这事可行性,我在想一问题”

“什么?你说”

“你刚刚和我说你在百度地图上搜沙漠,如果没有我这地,最近的沙漠在关外,你难道准备抱着这花去内蒙吗?”我边拿笔敲着桌子边说。

“去,不过可能时间不太够了。”他想了想说,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坚定。

“行,种!”我搭了把手把他拽了起来,顺带拿着那盆花往沙漠里走了。

“还有一问题”我捧着花问他“这是什么花?”

“不知道”

“那你从哪搬来的”

“昨儿晚上路边挖的,盆是偷家里我妈种兰花用的”

下午五点半,毛头拉一个女人赶来了店里,毛头是他给自己起的外号,他说即便告诉了真名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外号让人记得清楚明白。在看到女人的之前,我就猜到了他这么做肯定不会是为了逆转沙漠化而做的实验。所以看到女孩的出现并不惊讶,只是好奇毛头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周折把女孩带来这里看朵花。

他拉着女孩去了上午种花的地,我没有跟着去,只能窝在自己那一隅绿洲里,内心仅存的道义还阻止着我去偷听他们的谈话。不过沙堆并不高,透过沙堆我能看到女人和毛头两个人似乎在争辩着什么。又过了一阵,他们的声音逐渐开始升高,女人略带不满的声音:“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紧接着毛头也大声的回道:“我为了让你看到这花我容易吗我?”

听到这,我想我也不必在听下去了,暗暗叹了口气,毛头果然是个痴情的主啊。女人应该是对他说了要看沙漠里的花,他就想尽办法要给她看。可是这话,和曾经红极一时的:“我在机场等一艘船”是一个道理啊,他自己又怎么会不懂呢。

我看见毛头蹲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不让我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又或者是男人最不甘和珍贵的眼泪。又过了一会,女孩也蹲了下去。

我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天花板,说是天花板,其实就是工厂最初的房顶,裸露的铁架和铁板,和挂在上面当做日照用的灯。我不想去想他们两个人现在会是怎么样一副光景,只是觉得这片沙漠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觉得荒芜。与其说他们的爱情是像这株不知名的小花一样,倒不如说所有为了对方而不计代价付出的人,都像沙漠中的花一般,本就不该出现,却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迅速地枯萎。想到这里,更深感沙漠的无情,但有时又不知到底是沙漠无情,还是人无情。

“没有用的!”又是女人的一声抱怨,“这里是沙漠,沙漠不会下雨的。”

我看到女人站了起来,但是始终还是看不到毛头的身影。

我知道毛头现在肯定还是没能从回忆里爬出来,他需要的不是拉他出来的手,而是拨开黑云的一缕希望。想到这,我起身来到了背后的管道室,毫不犹豫的把当初为了消防达标的淋水喷头打开了。与此同时,挂在天花板上的喷头开始向外喷水,沙漠开始下雨了。

女孩显然是被这一幕吓住了,痴痴地定住了。她断然不能想到毛头连这一步都想到了,我看到毛头也站了起来,呆呆的望着头顶,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真的会“下雨”。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帮了他,又或者只是为了让我自己觉得这片沙漠不是那么荒凉,那么让人绝望。

“就算有雨,但这也不是真的沙漠,真的沙漠会有风暴,在风暴里,这花活不过一刻钟的!”女孩像是不愿意承受现实一般,又向我,向这片沙漠抛出了难题。我听到这,又把通风用的风扇调到了最高档,沙漠开始变得不那么平静了。

因为我和毛头一起种的花,我知道为了防止花被刮走或者不小心碰掉,我们特意在花的根部做了加固,连同枝干也用铁丝和花盆固定在了一块并且埋在了沙子里,所以此刻我一点也不担心花会被这削弱版的风暴给泯灭。

我看到他们两个人互相望了一眼,又相互说了几句话,但似乎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我也没有听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随后两个人又不约而同的蹲了下去。

我看着“风雨交加”的沙漠,这一切看起来都不那么真实,却又真实的发生这,沙漠和风雨从来不是美好的象征,却在此时此刻让我感觉到了一丝内心的心安。对于两个相爱的人来讲,爱情从来都不是那么美好,爱情更像是沙漠,沙漠里的两个人,只能相互依偎着,靠着不切实际的对未来的猜想,寻找着绿洲,寻找着能在沙漠中绽放的花。甘霖不会到来,风暴却不缺席。苦苦支撑在爱情荒漠里的两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属于他们的绿洲呢?他们在这片沙漠中,真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绿洲了吗?

“老板!”我听到毛头喊我的声音,看到他指了指头顶,明白他是让我关掉头顶的喷头,我把喷头和风扇都关了,唯独留下了炙热的灯来保持室内的温暖。等我关掉开关回过身来,我看到他们已经回来了,身上还有些潮湿,脸上也不知是泪水还是刚刚落下的“雨水”,毛头怀中抱着那朵花,另一只胳膊搂着他的女朋友。看见他们这般亲密,我更加坚定了刚刚的那场雨。

“毛头,怎么样啊?”我明知故问道,同时右手还偷偷在他女朋友看不到的地方竖了一个大拇指。

“老板,真是太谢谢你了”毛头说着抹了抹脸。

“别客气,结局圆满就好了”我摆了摆手。

“老板,这次可真的谢谢你了”毛头的女朋友也向我感谢道,“你要看一看吗?”

“看什么?”我突然注意到毛头女朋友手里拿着的相机。

“我们的参赛作品啊。”她说着把相机递给了我,我接过相机,显示屏上一株小花扎根于沙漠,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但不屈的枝干却牢牢地将它固定,不论是意境还是拍摄水准,都是值得称赞的一张作品。

我把相机还给她,转身回到“绿洲”,毛头赶紧跟上我,跟我说“老板,就这幅照片,我和小娟一定能拿到名次的,这个奖正好可以当作我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礼物!”说完又朝我竖了一个大拇指,颇有我刚刚的风范。

“嗯”

“老板,你拿着”他从兜里掏出来200块钱,示意这是今天下午的包场费,“我知道您开着店不是为了钱,但是这是一点心意。”

我没有接他的钱,而是转身走向了我的桌子,从桌子上拿了一张A4纸给他看,给他指了指纸上的一行字。

A4纸上写着:包下午场—-500元。